碧露丹

他想让巫炤放他走，可惜巫炤这回硬得很，没答应，也没拒绝。不过巫少爷大慈大悲的，把他的镣铐解开了。他琢磨着这意思大概就是——你要跑我也拦不住，我赌你不跑。

  巫炤用来囚禁他的木屋建在半山腰，一条大江的对岸。江水静静的，并不湍急。下了半山腰，就有一个简易的码头，也不知道是谁搭建的。不过既然山上的房子是巫炤的，大概这码头也是他修的吧。

  真看不出来，那样的人，竟然什么都做尽了，还什么都会做。

  缙云下去看了看，只见田垄上冒着几根小苗。东倒西歪，他认得出来，一些是马铃薯。

  傍晚，巫炤便拄着拐杖回来。他的视力恢复了一些，勉强能看见。缙云先是听见对岸叮叮当当的声音，出了门在江岸眺望，只见那岸边黑压压的，是几匹骡子。巫炤从骡子身上卸下一个布袋背在身上，乘上了木船。

  “你白天，都去哪儿了。”

  巫炤变得黑了一些，都怪这儿的日照太过强烈，不过再怎么黑，这公子哥天生丽质，也还是白的。他用绳子挽好长发，开始做饭。今天是缙云可以自由行动的第三天，他没有偷跑的念头，巫炤面上不表现出来，却还是心情愉悦的。

  “我问你话，你白天都去哪儿了？”

  “买盐。”他说着，拿出一块红色的盐来，挽起袖子细细地磨。

  缙云没见过这种盐，便伸出手去揩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尝了尝，与普通的盐也无甚区别。

  巫炤把他拐到着山沟沟里，竟就为了过这种柴米油盐的无聊生活。外头的仗打的水深火热的，他也无动于衷。

  “从重庆到这里要多远？”

  巫炤已经把马铃薯剥好了皮，码在盘子上。

  “三天。”

  那么说，他当时昏迷了三天。他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缙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巫炤给他下药了。

  “就为了做这些苟且偷生的事……你走了整整三天，把我带到这里。我真的不明白。”

  “我不用你明白！”

  巫炤指着门口，“你想走，尽管走好了。”

  那盘小土豆冒着热气，在煤油灯下发着金灿灿的光，几只觊觎已久的昆虫在上方飞旋着。缙云站在原地，无所适从。若他顺从地走，好像着了他的道，要是他不走，那算什么，又怎么说。

  缙云最终选择了坐在桌前，捻起一个土豆放进了嘴里。

  “还有别的菜么？”

  这话姑且算是缙云的让步，巫炤走到外头，把土灶上的肉汤和烤肉端了回来，只自己勺了一碗，全当缙云不存在。

  巫少爷的料理只能算姑且可吃，况且这年代有肉吃，已经很不错了，还管他是什么味道。晚食后收拾完便可以上床睡觉，缙云往之前那根锁住自己的柱子上又刻下一道杠以提醒自己时间的流逝。

  巫炤不与他同榻而眠，他便在地上卷了个铺盖。可听床上那位的声音，一直翻来覆去像睡不着。他蹑手蹑脚翻上床，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巫炤不动了，呼吸也缓和许多。

  “巫炤，你放我走，好不好？”

  “门就在那里，你爱走不走，我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你爬上来，另有什么企图？”

  “你想要听理由？因为我不想不告而别。因为我在乎你。”

  “缙云，你和绑你的绑匪说这些话，不会恶心吗？想证明的话，好啊，你把我伺候爽了，我就放你走。”巫炤忽然翻起身，双手撑在他头两边。

  缙云紧闭着眼睛，双手平放在床上。然而想象中的触感没有到来，巫炤似乎只是在端详他。很快他就离开了。

  巫炤和他正经的就没有过几次，一次是他强要的，几次是他骗来的。巫炤冷笑，自己好像是个土匪，不是抢来的就是骗来的。总之，都不是缙云心甘情愿的。

  “有好几次我梦到你死在外头了，他们叫我去收尸，我就在战场上找，到了最后还是拼不齐一个你。”

  “……你咒我呢？要搞就快点！”缙云抬起胳膊盖在眼睛上，过了一会儿，那个人似乎是离开了，他翻起身，见屋子的木门晃动了几下，嘎吱作响。

  高山间，云块稀薄得很，予了月亮尽情发光的机会。无垠的月光将门前的大江踱上了一层水银。巫炤便在江边那块歪歪扭扭的码头上坐着。过了一会儿，缙云生气地推门走出来，动作大得吓人。只是他一抬头，似乎也被这样无限好的风光唬住了，便放慢了脚步，松了松紧绷的神情，朝巫炤走去。

  “你见过这样白的月亮吗？”巫炤问他。

  “见过，那时我以为它只是白的，没想到走进了看，原来月亮里面流出了污泥。”

  他话里有话。

  巫炤抬起手指着月亮，“不是污泥，是月宫。”

  “这些年，你都去做什么了？”

  “做生意。我就想赚够了钱，等你回心转意了，我们两个人逃到香港去。哪里想到你是一个纯洁的共产主义战士。”

  “我以为你会和怀曦一块儿走。”

  说到怀曦，巫炤便不说话了。良久的沉默后，他回过头，问道：“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清醒过后想了想……我猜的。”缙云站在巫炤身后，他看见巫炤的手里牵着一条锚绳。

  “我那时候没想杀你，哪里知道枪走火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我以为他放下了，结果又去挡了那一枪。”

  “缙云，是我错了。我没想过要改，也不改了。”

  他缓缓地牵动小船的锚绳，把船往岸边拖。“你走吧。”巫炤把锚绳放在他手里，“过了对岸，你就敲醒那户人家的门，告诉他你来领巫炤的骡子，乘上骡子，翻过前面这两座山，就能看到城镇了。”

  缙云跳下了船，却朝着巫炤伸出手。

  “你还会让我跟着你去？”

  他固执拽过巫炤的手，两人一块跌到了船上，那木船顿时晃得厉害。缙云抱紧了他，把他手上的枪抢了过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没看见？我走了以后，你想干什么？去找怀曦是不是？”

  “缙云……”

  “我知道你认错了，我不要你改。”他的灰色眼睛泛着月色，一如初见时的迷人。缙云一手摸着他的脖子，在晃荡的小舟中，笨拙地将嘴唇贴了上来。那个吻不精准地落在唇角，对巫炤而言却十分受用。